谁都是造物者的光荣

【千我】海上钢琴师 / 全文完结

海上钢琴师

 

连绵不绝的城市,什么都有,除了尽头,没有尽头。

——《海上钢琴师》

 

C1

伦敦是个多雨的城市,事实如此。此刻窗外通明的灯火映亮街道像是没有温度的脉络。四通八达延伸在每一个方向,我突然想起那个午后我们映着昏黄的光线在教室的多媒体屏幕前所品鉴的电影。

“阻止了我的脚步的,并不是我所看见的东西,而是我所无法看见的那些东西。你明白么?我看不见的那些。在那个无限蔓延的城市里,什么东西都有,可惟独没有尽头。 ”

 

我看着打湿在窗前的雾气低头又看看手机。屏幕里孤单单地躺着这四个字。

“生日快乐。”

过于简单和清雅,显得有点落寞和可怜。

铁下心按下发送键前我仍删删减减。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别一个人老撑着了,你以为你是撑杆跳里那根不倒的杆子啊?正经个样也不嫌憋得慌,得了吧,多休息。照顾着点自己。

后来呢,还是长按着删除键给精简了个痛快。已送达的字样显示时,那四个字藏着我所有晦暗又光亮,渺小又隐秘的心思。

隔了不长不短最不暧昧的时间长度收到了他的回复。

“谢谢你啊子弥,我追到陈伊青了。你在英国也要加油。:-)”

 

这种土得掉渣的表情果真是他的作风。我从鼻子里没有气息的嗤笑了一声,又摸摸落在脸上的水汽。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伦敦又下雨了。

 

 

C2

第一次见面是带点俗套的剧情,我坐在公交车的后排上,听着前座的女生叽叽喳喳不知议论了有多久有关于易烊千玺这个话题。

新学期的开始总会给人某种新鲜又五彩斑斓的错觉,每个人在未经历枯燥和喧嚣的题海前仍对所谓的高中生活抱有无限遐想。今天是高一新生正式开学的日子。一群少男少女的人际圈早已在军训期间混得知根透底,军训强制住宿的日子里,临铺的关系能好到连家底人口的情况都一清二楚。在这种年纪的背景下,但凡有些小道八卦,往往是没一会儿就能传得风生水起。

我不是没听说过易烊千玺这个名字,明星嘛,就是长得好看了点,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儿的,没什么好稀奇。只是小道消息传了很久他也是我们学校这届的新生,临铺的小茉在军训期间就跟我分享了这个惊天大内幕,还殷切的握着我的手让我保证一定不能说出去。我摇摇头不想置理,表示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明星就有不参加军训的特权了?啧啧,真好啊,我咂咂舌,看着镜子里晒得跟煤炭一样的脸,对自己没能出道深表遗憾。

小道消息准确与否在得到证实前谁都不能知道,尽管沸沸扬扬传了小半个月,可整个军训期间谁都没有看见过易烊千玺的影子,连个脚底板印都没有。

 

我眼看着这几个站牌驶过的功夫,前座的两个姑娘已经是从易烊千玺上节目几双鞋子分别是什么颜色到他体育课800米到底跑了几分几秒都给讨论了遍,只好无力地翻了个惊天大白眼,又从书包的隔袋里摸出了缠成一团的耳机,一股脑地往耳朵里塞住,顿时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我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上,隔了个过道的旁边,坐着个身穿黑色外套的少年,他也插着耳机一副生人勿扰的样子,连帽衫宽大的帽子套在头上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我无意瞥了一眼,不得不赞叹他仅露出的下巴线条好看得令人想要鼓掌,转念一想,从方才起他也有意无意的冲我这个方向瞥了好几眼,穿成这样,不会是什么扒手吧。

我下意识地紧了紧肩上的书包带,抬头看着前方稳了稳情绪。这一看倒不要紧,就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前后为难地挤在过道里。这会儿正是上学上班的早高峰期,这辆公交车的路线又是沿经站牌众多的热门选择,不出意外的情况下这个点都是人满为患成为人肉汉堡的典型班次。我环顾了下嘈杂的四周,无人有起来让座的迹象,自己又最烦要面对这种道德煎熬的时刻,就拉拉书包带起身,准备把位置让给老人家。

只是没想到有人早我一步下手。我刚站起来,就看着过道旁的那个黑外套拉着车顶下的吊栏往前走去,从背影里看个子很高,却偏瘦,握着吊栏的手纤长却突起很有筋道的脉络,颇具少年时期独有的苏。老人已落座。我正犹豫着这时自己再坐回去显得有些尴尬,就转头看见早有个大婶一见我让开就急忙忙地侧身钻空,左右挪了挪屁股稳坐在我原先的位置上面,一脸理所应当的样子。

罢了,我挑挑眉,安慰自己年轻人是该多站站,也跟着黑外套的步子,拉着扶手站在了过道里。

入耳式的左耳机这时恰好滑落了,我腾出插在校服口袋里的手准备塞回去的时候听到了站在我左边的黑外套说话的声音。

他转过来看着我,一脸面无表情又说不上友善的语气。

“你是林子弥吧?我们同班。”

我盯着他诧异了好一会儿,并没有从这张面孔里看出几分眼熟的迹象,我寻思着军训时好像并没有从班里看见过这号人物。

就听见坐在身后的小姑娘们倒提一口气又愈演愈烈的讨论倾向。

我这时才落眼看见他穿在外套里露了个蓝色领角的校服,眼前的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小嘴儿渐渐与印象里只在照片上看到过的那个人的五官重叠。

我恍然大悟地冲他点了点头,心里默念着。

噢,你就是易烊千玺啊。

 

 

 

 

C3

多了个公众人物当同学其实还是有那么点困恼的,这全新的高中生涯才刚开始就碰着了个平日里只有在电视里才见得到的人物,还恰好是自己的同桌。班主任老娜拿手推推细金边的框架眼镜排定了座位的时候,我差点没被班里姑娘们四面八方投递过来的羡慕嫉妒恨的眼刀给射个半死。

好在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对小姑娘们青涩的你情我爱的心思没啥兴趣,就是喜欢学习。虽然这么说挺欠揍,可我除了化学方程式和数学最后一道函数大题之外,对其他事情都不太提得起劲儿。纪录片是比肥皂泡沫剧更好点的消遣方式,她们在讨论新季的潮流色搭时,我往往在塞着耳机刷题。

这多多少少随着时间磨灭了点她们对我的敌意,我指包括所有的,班内班外的,窗户里的和贴在窗户外趴着看的,她们。

偶尔上课的时候被看得烦了我也会拿胳膊肘顶顶旁边一脸跟调了JPG模式似的易烊千玺,对他朝着窗外的方向使眼色让他管管,他转着笔停下来看我,一脸我也没辙地冲我耸肩。

再后来我可算找到法子了,教室里的我管不着,可肥水不流外人田,只要那些打着自习课体育课的幌子趴在我们班窗户口干扰我们正常上课的莺莺燕燕一来,我就拗尽造型用我魁梧的身姿把我身边的易烊千玺给无死角挡得严严实实。

外面的人被我气得半死,里面的人给我竖大拇指,只有易烊千玺,就摇摇脑袋笑着看我,缀着两个好看的小梨涡,说我幼稚。

 

我原本以为碍着明星的身份总该是不太好相处的,可是易烊千玺这个人,对上谦逊有礼对下亲和没架子,古板却不呆板,底线明确却并不无趣。我讶异着我翻着王安石的诗帖他能对上几句,邻边男生没营养的游戏和小泽玛莉亚的话题他也笑笑不会接不下去。

很快,他的人缘就好得在班里有呼必应,女生们为之倾倒,男生们称兄道弟,我坐在整个班级里离他最近的位置,每天看得到他洗得透香的袖口总不留意蹭到作业边角还没干透的墨迹,就多个提醒他抬手的义务,他后知后觉的说,“谢谢你啊林子弥。”

你真是个好同桌。

当然了,后面这句是我自己加的,我和他的关系,是我上课时分享毫无美感而言的睡姿,而他憋笑提醒我老师来了,是他隔三差五的缺课,而我给他多抄份鬼画符的笔记,替他把叠起来的文理卷理清。仅此而已。

 

我偶尔嫌一些小题简单却麻烦,就抄他的作业,盯着他遒劲有力的笔迹发呆,想着男孩子的字怎么能好看到这种地步,他却不以为然地开口,说是小时候练了好几年的书法。

 

我对他的诸多头衔疑信参半,但是他总能刷新我的认知上限,我自认为自己成绩足够优异,就恬不知耻的带点鼻孔看人的高傲,我以为他忙着通告当什么明星艺人成绩该是清清水水,可他漂亮的考卷分数总给如此扬长脖子沾沾自喜的我一个漂亮的耳光。

事实的确如此,只要他不曾缺席的考试,他就第一,我就第二。

我不太习惯自己的名字排在别人后面,这种滋味我在往前的学习生涯中并不曾遇见,同学都说我是性格怪异的读书机器。

“不就成绩好点么,拽个什么劲啊。”

我听了无数类似的评价和咒骂,背地的明面的,渐渐对此波澜不惊,我习惯了用孤零挂在榜首的名字来刻意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

直到我遇见了易烊千玺。

 

他猝不及防地打乱我的步骤和不愿合群的枷锁,我原以为无人问津的第二名该被磨灭所有肯定和光环,可成为了第二名的我,生活却反而变得更加热闹起来。

 

我开始被很多人打扰和关心,被很多人嘘寒问暖,尽管有一大半的缘由都是来自易烊千玺。尽管这其中真心诚意想要与我结交的伙伴万里挑一,我不太会认人看脸,最怕麻烦,可居然也习惯了去趟办公室都能有数不清的人打招呼并让我转交礼物这种状态。

他们总是说,“你就是易烊千玺的同桌吧,能不能帮我¥#%……#……”

我试图拒绝过几次,后来就干脆把烂摊子搬回来让易烊千玺自己收拾。

我甚至习惯了总有莫名其妙的好友添加申请,在前几次不解着同意后,看见以前和自己八竿子都打不着一块儿失联了几百年的幼儿园同学和远房的舅舅的姨娘的妹妹的儿媳妇的女儿跑来认亲。

开口寒暄,几句话过后就是。

“哎,子弥啊,听说易烊千玺是你同学?能不能帮我要个签名?”

我签你奶奶个腿…

后来就干脆勾上了,拒绝任何人添加我为好友这个选项。

 

按道理说来,我和易烊千玺,该是宿敌的关系。我点头首肯,却不觉发现和他的关系要比我想象的和睦的多。我自认是个戾气顽重的人,反抗意识很强,

可至少输给这个人,潜意识里,我很服气。

 

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正在以他的光芒感染每一个人,哪怕是嚣张跋扈凛冽锋利不肯妥协的自己,都被感化地褪软曾经寒气逼人的刀刃。

我以为只有不可侵犯的武装才能保护自己,不曾想宽容和大气竟能有如此治愈。

 

 

C4

他是名气大燥的优质偶像,而我只是性格孤僻的刷题少女。我跟他本不该有那么多联系。可是的确有那么一个昏黄又极其普通的下午,在我漫长又短瞬的高中生活里画下了极其浓墨重彩的一笔。

对我而言,这是哥伦比亚发现的新一块大陆,是仓颉造字是孤岛遇鲸,是敲醒悸动的第一块砖石。而很久以后的我才明白,可能对易烊千玺而言,这只不过是他生命里,经历过的许许多多平淡无奇的星期四里,其中的某一个下午而已。

 

星期四是一整个星期里课排得最好的一天,这一天没有我最头痛的政治课,没有无趣的语文课,下午连了两节体育课和自习课,还有一节班会课用来打发时间。

易烊千玺刚结束一个新戏的拍摄,上午第二节课才风尘仆仆的赶着回来,我看着他从打完报告到进门落座的这一段路,没来得及换下的外套里鼓满了疲惫的风。而后他轻声咳嗽着从包里翻出作业和教科书,我托着脑袋冲他点了下头,收到了他提了下的嘴角算是回应。

而后我们各自听课,没有再打扰。

短短一瞬我还是瞥见了,他本该是好看的卧蚕下一圈灰青的轮廓,眼睛上爬上几条细看才觉触目惊心的血丝。

我暗自感叹,原来当明星他妈的这么累,还好当初我没有出道。

 

中午的时候老娜突然宣布说她这两天要去外校进行课题探讨,班会课和自习课就临时更改为观看电影。一群容易打发的高中生立马配合着爆发出欢呼声,一个个眼里透着精光。难掩神情里的兴奋。我无力地在一旁翻白眼,想着快临近期中考了,这事准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老娜临出门前就扔下一句,“看看外国电影熏陶下你们那惨无人道的口语水平。对了,认真看啊。我和你们语文老师商量了,让你们再写篇千字的观后感练练笔,一举两得的好事情。”

现场顿时一片死寂……

 

这就是先给颗枣填填肚子,因为之后的耳光子太猝不及防。欢呼声和哀嚎声前后响彻教室上空,形成强烈又喜感的反差。而老娜挥一挥衣袖离开了,只留给我们一个深藏功与名的背影。

 

我翘了后半节的体育课,拉上窗帘躲在位子里看小说。体育老师耳根子软,领着我们跑完圈后听我们诉了老半会儿的苦,就同意放我们去自由活动。

人群一下子三三两两地散开,男生们一股脑地冲去占球场,女生们结伴挪到草坪上谈天散步,而我插着口袋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晃到教室。静谧沉默的空间一下子把外界的扰攘隔开。我听见操场上躁动的奔跑和洋溢的活力,虚渺又真实地飘进我的耳廓,而我安静地守着难得的一片净土,像藏在一个偷走了时空流逝的黑洞里。

易烊千玺满头大汗跑回教室的时候,我手里的书才刚翻过半。他此时只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拿起书桌里的水瓶仰头就往嘴里灌。我被他弄出的动静拉回了思绪,抬头看他时,他脖子上突起的结块随着咽水的动作上下滑动,一束走漏进来的光线打在落汗的鬓角上,熠熠闪光。

兴许是察觉到我的注视,他拿手背抹抹淌出来的水滴,停下来问我。

“我打扰到你了?”

“没有,外面那么多小姑娘挤着看你打球,就没一个给你送水的?还劳烦你亲自跑回教室来喝啊。”我试着调侃他,来掩饰自己偷盯被发现的尴尬。

“哎,平白无故收人家东西总归不好。”他一副老干部口吻,弯腰把水杯放回原处。又添了句,“林子弥你也别老坐教室里了,脂肪很容易囤积。”

 

“……”

我握着书角的手指一紧,还没想到话来回击就目送他似乎会发光的背影闪出了教室门口。

我拼命把这小子长得真不赖的想法给压了回去。

 

回神看书时,才发现由于过度紧张,书的边角被我攒得太紧,留下了很深的指甲印。

哎…长得好看真是祸害人。

 

看电影时已过了午后最热的时刻,体育课运动完还很浮躁的集体都因任务的布置而对电影本身缺了点兴致,可读后感不能不交。

伴着投影仪稀疏又难辨的光线,同学们都很努力地投入于电影情节。

 

而我瞥了眼冗长又枯燥的片头,就继续低头做今天的函数大题。

 

《海上钢琴师》,讲述了一个弃婴传奇的一生。主角是一个只存在于远洋客船里的天才钢琴师。他的才华足够令他在陆上的世界享尽荣华富贵,而他却固执留在船上,画地为牢从未离开半步,最后在火光中与船只一起葬于海洋。

 

或许是这个故事过于压抑,又过于令人着迷。我是很久前就看过它的,甚至前后不下看了七八遍。每一次对于结局的死亡总是良久的沉默,又无法抗拒的想要重温。

 

以至于我不想在学校里再一次看它。

我转头看了眼也没有在专注于电影情节的易烊千玺,他在补前几天落下的课程的笔记,虽有不解却没有过多询问,我不是话多的人,他也不是。

 

直到是我解了很久的第二小题,突然在某一节断了思绪,一时间很多解法却都无从下手,就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抬头看了眼电影的进程。

这时候刚好放到我最喜欢的一段,

主角1900对他的好友麦克斯说,“陆上的人喜欢寻根问底,虚度了大好光阴。冬天忧虑夏天的姗姗来迟,夏天则担心冬天的将至。所以他们不停四处游走,追求一个遥不可及、四季如夏的地方,可我并不羡慕。 ”

 

我看着字幕,喃喃地跟着开口, 

“Why why why why why... I think land people waste a lot of time wondering why. Winter comes they can't wait for summer…… ”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一旁的千玺不知什么时候也抬起了头,他侧着脸看着投影仪下的屏幕,竟接过我的话顺着台词念了下去。

“summer comes they're living dread of winter. ”

而后甚至是同一时间响起我们两个重叠着的声音。

“and that’s why.”

 

一时间,我们面面相觑,他转过头来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才沉着嗓子说。

 

“林子弥,我有时候觉得我们挺像的。”

 

这时候昏黄的光线塞满了整个教室,偶尔有窸窣的笔划在纸张上的声音,而我迎着他的目光,看着他眉心一点清浅的痣有些恍惚。

 

我们……挺像的……

长久以来,我像是只身游走在巨大的海洋里一条落群的鲸,孤独地发送着无人能听见的独特的频率。

因不太寻常的赫兹而常年得不到回音。所以我只能沉默的来回翻覆独自望着落日的旖旎。从不再曾想会有同伴一起游行。

可是这个时候我突然接收到另一条如此相同赫兹的频率,在静谧又空洞的海洋里响彻了我整片守住的孤独海域。

他说,我们很像。

 

 

 

C5

日子白驹过隙,他忙着来回飞,学校像是短暂休憩的中转站,而我过着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我们平静在各自的轨道里相安无事。

临近期末的时候老娜突然把我叫去了办公室,我讶异着成绩一直是万年老二的稳定状态,不知这次耳提面命是什么原因,慌慌张张到了办公室就看见早就在那端正站着的易烊千玺。

老娜看见我来了就招呼了起来,“子弥啊,你来了,我跟你们化学老师商量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只要老娜一找任课老师商量事情,就准没什么好兆头,一旁的易烊千玺看见我这如临大敌的表情,估计是和我开了一样的脑洞,他抿着嘴角露了个浅浅的涡。

我挪着步子在千玺左侧站定,就看见老娜一脸慈祥语重心长的冲我们点头。

“子弥啊,千玺我刚刚已经跟他说了,市里呢有个化学竞赛,我想了下想推荐你们两个一起代表学校参加。你看你竞赛啊对你以后的路啊都有加分。老师相信你们有这个实力。你看要不要试试?”

我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类学科竞赛,嫌是又负担又占用学习时间,站在旁边的易烊千玺这时候转头冲我递了个眼神,大概意思是,不想去可以不用勉强。

而我死死捏着自己的衣角,低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球鞋想了半刻,就毫不犹豫地抬起头来。

“我去。”

 

易烊千玺对于我的决定还是有所惊讶的,尽管我们表面上不动声色。

面前的老娜舒缓着露了个欣慰的笑容,

“你有这个觉悟就好,那你俩先回去吧,好好准备下。给咱学校争口气。”

我们点头,又共同谢过老师后就一前一后地出了办公室。

 

从办公室的天桥出来到教室的这段走廊似乎特别长,也许是心理作用,我加快了点脚步,感受到后面有一道灼灼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后背,就觉得全身都发烫起来。

所以说我为什么会同意这次的竞赛呢?其实我自己心底是有答案的,但我不愿去察觉和对自己坦白。

有些时候,保持沉默比正解的答案更能让自己心安理得。

我讨厌麻烦,讨厌如坐针毡。

 

C6

自从是答应了竞赛的事情后我就一门心思准备起来,易烊千玺也会在忙通告的间隙用微信发题目和我讨论,我是暗自嘲笑过他的微信头像的,一个大小伙子了,心底却好像总保留着颗少女心。一开始的轻松熊我还能接受,可他后来换的头像是一罐五彩斑斓的透明糖罐,里面塞满了用糖纸折的千纸鹤。我当时看见这新头像差点没一口水喷在手机屏幕上,呛了老半天。我脑内不知os了多少他与他的玩偶的爱恨情仇。暗自腹诽着这个老干部的恶俗反差萌。

 

可是他直到很久以后,都没有换掉过那个头像,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们分工明确,我负责有机化学的部分,他就专攻无机化学的课题。比赛初期顺风顺水,一开始的笔试初场结束得异常顺利,我完成所有试卷内容的时候离交卷打铃还有小半个小时的时间。这时候转头看了眼旁边座位上的易烊千玺,他正在一脸严肃的检查。

我不禁嗤笑出声,托着腮又百无聊赖地转笔瞄他,一脸不正经样。

他在监考老师转过身的这当口,抓着时机对我皱了下眉,大概意思是,专心做题别开小差。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读懂他的想法,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他一眼清泓的样子莫名迷人和可爱。

认真做事的男人果真是魅力致命啊,我咂咂舌,又一次对自己没有入坑心存庆幸。

 

初赛结果是我们这一组毫无意外的拿到了最高分,只是仍有五中的代表队和我们并列排首。

决赛那一天我本是不紧张的,决赛的机制采用轮流答选题和抢答题的车轮战模式。前面有易烊千玺打头阵,答自选题的时候几个特偏的刁钻狗屁题他都有惊无险地答上来了。我在一旁帮忙推算再把排列纸条递给他,默契可圈可点。

只是五中的两个眼镜仔也不是省油的灯,抢答部分他们连连押题,把比分咬得很牢。

最后一题把胶着的进程推向了结束的顶点,我甚至来不及读清题目,就咬牙豁出去似的抢按了答题键。直到是答题的倒计时响了起来,我才心内一慌地有所反应,看着对面五中的眼镜仔一脸笃定我答不上来的样子,大脑一片雪花像素状的空白。

我试图稳了下情绪看屏幕,这是一道纯粹考知识面范围的题,不难,但很偏。这时候我无暇顾及有些发抖的腿,下意识地想要挺直背脊,手心已是渗出一片密麻的细汗。我前阵子准备的时候恰巧是看见过这块内容的,只是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

当我意识到我身旁的人在拉我衣角时,一转头就慌不择路地跌进了他的眼神里,意思我看得明白,无条件的信任和肯定,像是了然我一定可以回答出的样子。

坚定且诚挚,易烊千玺默默地冲我点头,眸色浅暖,眼里却像藏了整个宇宙。

我释然地松了松指节发白的手,心下已有了答案。

赌一把吧,于是两腿一蹬眼一横地说出了口。

“二磺…酸硫苯。”

主考官坐着扶了扶眼镜核对半晌。才宣布结果。

答案……

 

正确!

 

捧着奖杯时两人都难掩兴奋,过于激动的是我,眼含热泪地一把扣住他举起要击掌的手,紧紧地抓着大叫,

“我们赢了!我们真做到了!我们赢了!”

他笑得格外难得,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我们此刻十指紧扣。

我用力地忽略自己无法平复的心跳,他的手掌一片温热。

 

过了老半天,两个人才找回短暂下线的理智,我条件反射地抽回自己的手,背到身后尴尬地假装是咳了两声。

他低下头,更难得的脸颊上染着两晕不易察觉的绯红,抿着嘴梨涡浅浅,一脸人畜无害。

我心跳像草泥马奔腾着登顶了珠穆朗玛峰。脑海里不容刻缓的响起黄河大合唱的背景乐。

完了,我知道自己这回是真栽了。

再然后易烊千玺突地抬起脑袋,对上我的眼睛。

他说,“不赖啊林子弥,晚上去庆功?哥请你吃顿好的。”

我飞起一拳砸在他的胸口,预想的台词是,“你妹!谁是你妹!”

可脱口而出却变成了,

“好。”

 

 

 

C7

晚上出门时只套了件单薄的卫衣,晚春的天暗得也早,缱绻的灯飘飘荡荡坠在风里,我插着口袋晃着步子赴约,缩着脑袋仍觉一点合乎情理的凉。

到了碰面地点时我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偏偏易烊千玺一脸欣慰又圆满地站在门口冲我招手。我寻思着当时比赛结束时他说的原话的确是“带你吃顿好的”没错。

于是我又一次抬眼望了望贴在墙上的菜单确认。

红油抄手……葱油大饼……

……

哦。

 

他也是不嫌弃年久失修吊扇松脱着锈迹斑驳,拉开塑料凳子就北京爷们儿似的坐了下来,抽起三两张桌上的餐巾纸就开始抹,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而我,目瞪口呆。

于是他一边专注着抹桌子一边抽了个空抬头看我,眼神里有点不满,大概意思是愣着干啥还不快坐。

我看着他软蓬的刘海这时候在额前顺成了两半,就没由来的心情愉悦,轻呵了一声,把凳子勾过来坐下,也学着他的样子用餐巾纸抹桌。

然后我们两个人就跟智障似的面对面坐着抹桌子,暗自较劲越抹力道越重,越抹圈越大,一张油腻的小木桌被我们抹得锃光瓦亮光彩照人仿佛获得了新生。

过了很久他才突然停下来,发出了杠铃一般的笑声,把黏上了褐色油渍样的餐巾纸揉成了一团扔了出去,团状物在空中留了个短瞬的抛物线,宿命地落入了门侧的垃圾桶里。

而我还埋头停留在战斗状态,我感应到头顶有道直直注视着的目光,又觉脸上发烫起来,然后我听见他轻声骂了句傻子,又转头冲厨房的方向开口,

“叔,来两碗抄手,要透鲜的。”

 

易烊千玺说,这里是他的小宝藏,每次练舞晚了累了看见这小饭馆还开着就心里一阵踏实,吃上碗抄手,鲜得带劲,肚子暖了什么烦心事都先得放后边,浑身都能爽快。

他又冲我挤眉弄眼,添了句,

“林子弥,这是你的荣幸,一般人我不告诉。”

“……”

我懒得翻白眼,掰开一次性木筷,又准备去拿放在桌角的辣酱,他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梗住了我的动作,桌上的抄手热腾腾地冒着气,氤氲了眼前笑得一脸痞气的家伙的轮廓。 

我看见眼前的这只手骨节分明纤长又突着筋络,手腕处添着一圈很显眼的淤青,而他温热地触着我的手背,一片密麻像电流一样瞬间连通了整个人。我如临大敌,问他干嘛,不受控制的分贝差点让里面的大叔以为我被非礼,而他皱着眉把辣酱的罐子往我的反方向推,

“你不有哮喘么,少吃点辣。”

 

再没有涟漪是假的,我泛着一阵潮湿像被鸭绒羽毛堵住最柔软的缺口,所以他那天还是看出来了啊,我翘了体育课的原因和我藏在小说书页下的药盒。

我用力地吸了下鼻子,识趣地转手添了点香醋,又憋回眼底的水汽说,

“快吃吧,等会凉了。”

把谢谢你的言语藏在了满足地喝汤的响动里。

我总是这样一个人啊,自以为很了不起,什么都应付得了,可我要怎么应付住在心里那个张牙舞爪的小怪兽呢,乱了方寸毫无头绪,因为你啊。

 

 

小饭馆的老板是个爱酒如子的热心肠,快打烊这会儿只剩下我们这一桌,他握着瓶烧酒在我们旁边坐下,就着家长里短跟我们唠起嗑来,他说婆娘嫌他没出息,跟个小白脸跑了,他啐了一口,又听着我们说起竞赛拿了市里的第一名,高兴地说什么也要敬我们一杯,易烊千玺推脱着说自己真不能喝。

老板就有些急了,

“小千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来叔这儿那么多趟了,也是匆匆来去,今天有这么高兴的事情,还不许叔陪你们一起乐呵乐呵。”

而后我看着这个身形仍显单薄的少年咬咬下唇站了起来,沉应道,

“行,这杯也敬我们叔。”

我听即此,便也跟着站起来,意思了下抿了口,一时间酒味火辣地烧住了整个喉咙,就止不住地呛了起来,耳朵里还有老板絮叨着的安利,“这酒啊,真是个好东西,白的红的啤的,红的太甜,啤的又太苦,只有这白的带劲,烧得你找不到北……”

我听不太清,只是心里当下定了结论,确实是白的。

一旁的易烊千玺喝完他那份见我还在呛就皱皱眉夺了我手里捧着的。我愣愣地看着他仰头闭眼咽下烧酒的神情,好一会儿都懵着没缓过劲来,我想这哪是杯啊,分明就是一大碗。再看着他手腕上浅显的淤青,方才自己被辣出的眼泪就怎么也收不住。

 

你说你酒量这么差,逞什么能呢?

没过会儿易烊千玺就摇摇晃晃地坐了下来,伸着一根手指头对着我,你你…你…了老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他眼神迷离又慵懒,最终是枕着胳膊把脑袋垂在了锃光瓦亮的小木桌上,好闻的校服皂香混着酒精的微醺气息漫在空气里。

他说,“林子弥,我们是同类人。”

我笑着呸他一句,

“你大爷的易烊千玺,我可没你那么缺心眼。”

他闭着眼睛神志不清的样子,平日总是板着严谨脸的人此刻藏不住柔软的笑意,他迷糊着嘟囔着什么,像个嚷着要糖果的小孩。

我也终于难得地可以表露最真实和浸满欣赏,欢喜,忐忑,雀跃的心情。我试着对自己承认那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决定把自己被融化的冰山一角全心又认命地溺向海洋。

你的确是让人没办法不喜欢啊,有让人自作多情又想要靠近的本领。

 

所以在心底那个小怪兽呲牙咧嘴的怂恿下,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要理顺面前这个可爱的家伙散在额角两边的头发,却在俯身凑近时,终于听清他一直喃喃着的话语。

“陈伊青…我真的…好想你啊…”

 

这时候桌上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他撑起脑袋接电话,眼里又存了几分清明。

怪我长耳朵眼睛,那么好奇,瞥过去时就恰好看见手机屏保里那个坐在秋千上的姑娘,裙角扬着夏天的风,长长的头发,笑得眉眼弯弯。

 

我做贼心虚地缩回手,像被木板上脱落又竖起的倒刺扎了一下,还要装着轻巧的调侃。

“真不枉此行啊,又不小心知道了优质偶像的私料噢。”

 

 

 

C8

我提着夜宵去国贸找他时他已是不知道独自一人练了多久了,汗湿透了大半件黑T,头发跟刚淋过雨一样。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易烊千玺这种自虐式的练舞方式,我叹口气把夜宵放在镜子旁,看着房间一角堆得小山一样高的礼物和专治摔打扭伤的进口膏药,默默地把手里的云南白药塞回了书包。他的迷妹们从全国各地寄来的关心也只能以这种沉默的方式来陪伴他,而我甚至算不上一个粉丝。

他还专注在动作里,找不到感觉就一次次重复,跟自己较真的样子让人不忍心打扰,直到是沉重的鼓点再一次戛然而止,他才拖着步子走到音箱旁,拿着白毛巾抹了把脸又冲我扬扬下巴。

“你来了啊。”

我把矿泉水扔给他,环着双臂说风凉话。

“你也是真拿自己当块铁使,隔三差五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要是你粉丝,准以为你成天受公司虐待。”

他不说话,仰头把水往嘴里灌,鼓着个腮帮子歪歪脑袋,没会儿就空了大半瓶。他费力咽下后才喘着气回答我,说,

“幸好你不是。”

“怎么?怕我把你的那些私料都兜出去啊?”

他懒洋洋把毛巾往肩上一搭,走到我旁边坐下,开始自顾自地拆起外卖的包装来,

“你不会的,你那么怕麻烦,这种大麻烦避着还来不及。”

我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算是默认,这种仿佛被晾在太阳底下看得一清二楚的心情竟然也没我预想地那么令人反感。

易烊千玺,你怎么就能这么释然坦荡地把麻烦这种词往自己的身上揽呢,可是我也没发现自己再不愿作聪明人了,明知你是麻烦,还不可置信的招惹你。

 

自从那次庆功宴的聚会以后我跟易烊千玺似乎是熟络了更近一点,我把自己的小心思一本正经地藏在朋友的身份里,为他的不勇敢扼腕叹息,揽了给他带饭和带卷子的任务,在进退的抉择里一退再退心不安理不得。

或许是因为怕麻烦的体质,我从他冗长又无趣的生活里被分享了很多有关于那个姑娘的故事。陈伊青是他的小青梅,大了他两岁,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得能穿一条裤子,这傻子少男怀春暗恋人家好几年,可他说是人家只把他当弟弟,所谓竹马所谓懵懂心事,在他直来直去的思路肠子里被简化成了,没有能力给予就不该打扰,不敢承诺。所以他就怂着,怂到了最后搬了家,再没有机会联系。

 

其实真要联系,又怎么会没有方式呢,她的号码和社交账号背得滚瓜烂熟牢记于心。可易烊千玺只敢在隔了大半个中国的地方用一方屏幕窥探她的日常装哑巴。这时候短袖干了大半,方才被汗打湿的衣背被空调风吹得有些颤麻,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像被千万只细密的蚂蚁脚抓着。

易烊千玺单手用大拇指崩开了瓶盖,给自己倒了两颗VC,又用另一只手刷微博。

我看着这个摊着肚子跟个老头似的人,又瞥了眼被饕餮而空放在一边的残羹冷炙,就翻了个白眼,认栽地把空盒兜进袋子里,准备出门去丢掉。他的吃相从来是不讲究,成天跟被饿着一样。出门时窗户里漏进来几缕闷热的风,正巧撞着我的胸口。我脑海里浮现方才他一本满足啃鸡翅的样子,自己都没察觉已经提了很久的嘴角。

 

不了解的人只认为他慢热,如出一辙的闷葫芦,什么事都自己烂在心里。可有的时候他越是什么都不说,我就越是难受。我想我是了解他的,了解到无法为他的选择指手画脚发脾气。他为什么自己和自己较劲,又为什么拼了命似的练习,他是个从来不会开口为自己辩驳什么的人,可旁边的我看得明白。

他真的有太想念陈伊青,想念到如他这般不愿被瞩目的人也只能用这种看似千隔万阻的方式和她分享自己的近况的地步。

我曾幻想过有关他们的许多,他们摸爬滚打在还流鼻涕的年纪相遇,或许会因为一起犯了错误而并肩受罚,或许会有许多个坠满星空的夏夜他们兜着小袋去抓清凉的蝉鸣,或许在冬天他们彼此裹得像个小粽子去庙会里学着大人样焚香祈愿,或许在某个温度不挠人的晚春他们分享了第一颗还没甜熟的西瓜,嘴边淌着粉红色的滞涩汁液沁人心脾地看着对方傻笑。

我猜想陈伊青的母亲一定是个贤惠又持家的妇人,有许多拿手好菜千玺都特别喜欢,又想也许他们嬉笑打闹在客厅里抢遥控器,陈伊青散着吹了一半的头发,好看的长发披裹在背上,发尾沾着湿雾有特有的柠檬的香气。

我越是幻想也越是钝堵,像沉重的石块砸在棉花上,悄无声息却实打实留下难以磨灭的坑痕。我拍拍扔了垃圾袋后手上的空灰,站在国贸楼下光怪陆离的玻璃门前,看着倒映着的自己发呆。

剪到齐耳的短发,利落却线条太过明朗,我说笑一个吧,门里映着的人扯出个苍白又勉强的笑容。没有弯弯的眉眼,没有毫无戒备的可爱犬牙,垂下脑袋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总归还是太不一样了。我和你的那个她。

 

再次回到舞房的时候前后也不过五分钟的光景,我站在门口看又开始练习了的易烊千玺,心底就没由来的恼了起来。兴许是他方才拉着筋或是某个动作又扭到了关节,我看着他一手搭着右肩满脸冷汗又痛苦的样子,咬着牙倒吸着冷气揉了揉腰尾又作死地准备重复上一个舞蹈动作。

我是真看不下去了,没办法不动声色的看着一个大活人在这里自残,像被千万只尖锐的指甲在心口处刮划,就故意把脚步在地板上蹬出很大的动静,而后拿起他放在音箱上的手机,走到他面前摁亮了锁屏键。

他斜眼看我,大概意思是,不要闹了。而我不死心的瞪着眼看他,眼睛酸涩又难得的红了半圈。只有躲在屏保里的陈伊青,什么话也没有说,安静地坐在秋千上,眉眼弯弯的笑着。过了半响他不理会我,又自顾自地准备继续下去。音乐声鼓着鲜明又清晰的节奏的时候,仿佛在刻意提醒我被忽视的自作多情。

我倏然被激起无法平息的恼怒,关了音箱又提手地砸了他一拳。

“你他妈的能不能勇敢一点!你在这自虐有意思吗!她看得见吗!你以为你多了不起啊在这里装深情,你就是连喜欢她都不敢说,只会伤害自己博取同情的胆小鬼!”

我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至少是在易烊千玺的面前,爸妈离婚谁也不愿接受抚养权的时候我都很清浅的自己回房间收拾了东西,把罗列清楚的条件书摊在他们面前保证自己的生活费,没掉眼泪甚至没抬一下眼皮,怕麻烦更不想被别人当作麻烦的人,此刻居然在他的面前几近哽咽的大吼。

他皱着眉看了已经黑屏的手机一眼,又从我手里接过,解了锁把方才未退出的微博界面给我看,首页和消息界面全是99+的红点,他没点开红框上的数字成万的艾特、评论和赞,更不用说这时候还不断在响的私信提示音。他沉默了很久,才哑着嗓子问我,

“林子弥,你知道我的微博有多少粉丝吗。”

我没有话应对,他又兀自的说了下去,

“有很多,多到我都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可以让这么多人喜欢的地步。百万,千万,是个很概念的数字,概念到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么多数字如果变成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我能不能看清他们衣服的颜色。”

“没有谁有超能力,有些人说我不好,骂我丑,说我娘炮,也有些人拼命地为我解释,说我真的很好,特别棒特别厉害,可我能做些什么呢,我只能让自己成为不让他们失望的人。让他们觉得,支持我不是一件错误的令人后悔的事情。”

“是啊,我是胆小鬼,胆小到连喜欢她都不敢说。”

“是啊,我是很想她,想到只能在这里自虐,想到如果她能偶然在电视上看到我,可以看到我更好的样子。”

“林子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不喜欢我,可我有义务保护她。”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男人一点,可我怎么会没看见,红了眼眶的雾气没办法表演。

 

 

C9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重新看了一遍海上钢琴师。1900说,

I can never get off this ship. I’m blessed I can step off my life. 

我没法舍弃这艘船,我宁可舍弃自己的生命。 

 

After all, I don’t exist for anyone. 

反正,世间没人记得我。 

 

You are the exception, Max. You are the only one who knows I’m here. You are a minority, and you’d better get used of it. 

除了你,Max,只有你知道我在这里,你属于少数,你最好习惯一下。 

 

Forgive me, my friend, but I’m not getting off. 

朋友,原谅我。我不下船了。

 

最后我不同于以往的沉默,终于找到可以宣泄的出口嚎啕大哭。

一个人的世界能有多大呢,我已经足够不勇敢,丢盔弃甲却嚷嚷着要你勇敢。

 

高三的那年我向学校递交了转学申请,遂愿收到了来自诺丁汉的录取通知,彼时易烊千玺所在的组合名声更燥,红得发紫。那个顶着糖罐头像的幼稚老干部本在微信里坚持一定要来机场送我,说以后再没人给他送夜宵,革命友谊难以忘怀。

我在机场因航班误点而沾沾自喜,可直到最后坐到发麻,也再没有出现易烊千玺的身影。

耳机里恰巧放到钟无艳时,收到了微信的新消息提示音,

“突然有行程,没办法来了。”

“一路顺风。再见啊子弥。”

释然地起身安检,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勇敢的话没有时机,勇敢的怪兽只能住在心里。我原想如果你来就把住在自己心里的小怪兽介绍给你,现在想想留着遗憾是不是才能有后续。

 

知乎上有一段特别见血的话,我挂在私人博客的首页里。

我所有的自负都是来自我的自卑,所有的英雄气概都来自于我内心的软弱,所有的振振有词都因为心中满是怀疑。我假装无情,其实是痛恨自己的深情。我以为人生的意义在于四处游荡流亡,其实只是掩饰至今没有找到愿意驻足的地方。

 

伦敦多雨。

 

 

 

C10

我没想到在国外的自己竟也到了要用微博来知晓易烊千玺最近动态的地步。算不上粉丝却切实体会了把粉丝的心情。跟着队形哈哈哈或是啊啊啊啊的时候其实心里仍暗自腹诽着他生活里和舞台上完全不同的反差,但也借此机缘认识了几个很可爱的姑娘。

偶尔会和她们互相点赞,聊着日常又鼓励彼此认真生活。

易烊千玺十八岁的那年办了场生日见面会,我隔着八个小时的时差在清晨刷着直播的预览,突然就看见一个眼熟了很久的ID发了条好友圈。

她今天去了生日会的现场,举着红色的荧光棒po了等待开始的自拍。露了一角的犬牙笑得眉眼弯弯。

我向来是脸盲又不记人脸的人,可我这一次万分笃定我没有认错。于是生怕来不及地打开了那个躺在列表里快要落灰的头像,发过去方才微博界面的截图。

“易烊千玺你这回要是再怂。我就真瞧不起你了。”

没一会儿收到了他的回复。

“我快要上场了。”

后知后觉地,他才又回过来几条感叹号。他说,

“谢谢你啊林子弥,你真是我的好同桌。”

 

时间像被拉回最初的那个夏天,公交车上滑落的左耳机和他板得严肃的脸重叠,他那时候说,你就是林子弥吧?我们同班。我那时候成天转递交给他的礼物和情书,提醒他莫要让浸满肥皂香的洁白袖口被墨迹蹭染。我那时候心想我真是个好同桌。

只是这回再也不是我自己加的后缀了。

我评论了ID为烊烊得伊的姑娘po的好友圈,敲下了这样一行,

“一定要玩得开心噢!你笑起来特别好看。”

 

我想起曾被注视的那些午后,想起学校走廊落下的初雪,想起竞赛领奖时意外的十指紧扣,想起那次他把辣酱的罐子推远,把我手里的酒碗抢走。

我想起陪他练舞的那些岁月短到几瞬不见,回家的路上路灯摇荡坠在风里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近很长。

我想起他浅得薄透的眸色和仰头喝水的动作,想起他曾说我们很像。

 

再不愿抖落的记忆却扎根似的驻节在我漫长又孑然的故事里。

 

伦敦又下雨了,此刻窗外通明的灯火映亮街道像是没有温度的脉络。四通八达延伸在每一个方向,我又想起那个午后我们映着昏黄的光线在教室的多媒体屏幕前所品鉴的电影。

“阻止了我的脚步的,并不是我所看见的东西,而是我所无法看见的那些东西。你明白么?我看不见的那些。在那个无限蔓延的城市里,什么东西都有,可惟独没有尽头。 ”

 

我看着打湿在窗前的雾气低头又看看手机。屏幕里孤单单地躺着这四个字。

“生日快乐。”

此时的彼岸应已天明,也应早已过了你生日的钟点。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别一个人老撑着了,你以为你是撑杆跳里那根不倒的杆子啊?正经个样也不嫌憋得慌,得了吧,多休息。照顾着点自己。

这些话藏在落不尽的黑夜里,已经没有意义。

 

“谢谢你啊子弥,我追到陈伊青了。你在英国也要加油。:-)”

 

我抖着手指发送了,

“真好。”

列表便重归寂静,再没有回音。

 

 

 

 

 

 &

故事的好结局,是我嫁做人妻,发给他一张内容分外单薄的请柬,喜宴那天他忙着拍戏没有档期,没有来见证我幸福的婚礼,他只包了个很大红包,上面赤红烫金,里面是他亲笔写的祝福语。

他写,

“幸福在陆地,不在海底。为你寻找到你的尽头而由衷开心。”

 

 

而连绵不绝的城市,除了尽头,没有尽头。伦敦和北京有着八个小时的时差,可我隔了八年才对自己妥协,我终于明白了他曾说的我们是一类人的含义,

我们终其一生,都只愿首肯一个宿敌。

我寄出的请柬,只有一封,收信人易烊千玺。新娘林子弥。而新郎姓名的一栏,从始至终,都是空着的。

 

We laughed and kept saying"see u soon",but inside we both knew we'd never see each other again.

我们笑着说再见,却深知再见遥遥无期。

                          ——《海上钢琴师》

 

 

-----------------------------end---------------------------------------

写在后面的话:

这一篇一直想写,自己翻覆看了十几遍,好几次在夜里两三点睡不着地想,接下来怎样发展才算好的剧情。但是实际上到完结这个故事都很平淡又枯燥。

我有太喜欢林子弥,喜欢到最后没能给好结局的狠心地步。

涩青梅是我第一篇写完的故事,海上钢琴师是我目前最最喜欢和花心思的。

这两篇互有关联但又各自独立。

最后要说的还是谢谢大家的喜欢吧,很想听你们的看法。

不要打我。

_(:з)∠)_

如果有喜欢的宝宝可以看看涩青梅

https://mxng1203.lofter.com/post/1d8787b0_933245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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