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是造物者的光荣

涩青梅 (全文完)

涩青梅  

 

*

我向来是个不太擅长讲故事的人,也不爱听。你以为呢?些许几句,怎么能勾勒情节曲折或是波澜不惊,断断地就判定了几个主角的起伏与历程。我嗤之以鼻感同身受这个词语,在时光的捻熄中无动于衷地往前行走,越来越靠近成为一个无趣的大人。

只是在一段很模糊很久远的记忆里,我也曾有幸成为过故事里的人。

是的,这个故事,要从一个夏天说起。

 

 

*

  八月盛,焦灼的太阳烤着所有地面上可见与不可见的水汽,说不上名字的树上,枝叶绿得又深又暗,没有一点可以遮蔽的云的阴翳,光线肆意染在任何一个漂浮着的尘埃上,凑出了个明晃晃的白昼。

  刚吃过午饭,趁着还没到被抓回去给老老实实按在床上午睡的点,我蹦着从厨房冰箱的底格偷出了根碎碎冰,满心欢喜地叼着跑出门,蹲在小院的门前玩泥巴。是在这时候,有辆当时的我还喊不出型号的车载着满满当当的家具停在了对面院的门前,发动机还没有停止抖动,“库库库”的响着,晃起了一扩一扩地面上浮着的热浪。车门一甩,下来个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叔叔,他冲我这方向笑着挥了挥手,我才反应过来不知何时已站在我旁边的妈妈,用系在腰上的围裙擦了擦方才洗碗手上还余着点的泡沫。

“你看你们,来得这么急,也不提前打一声招呼。”

“东西收拾齐了就回来了,怕大哥又要费心张罗,就没早点和你们说。”对面的叔叔笑着应,“大哥人呢?”

“诶!他还在屋子里看电视呢!上午时还念念叨叨提起你们该回来了。”妈妈又转身冲里屋兴冲冲地喊“老陈哎!快出来!小易他们来啦!”

叔叔急忙摆手止住“先不用麻烦你们了嫂子,我们这刚回来,一大堆东西要整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笑着顿了顿“啊,怕是一时整理,乱七八糟的,顾不着千玺,这一下午,还是要麻烦你们照看一下了。”

“你们啊,就是瞎客气,都是自己人。千玺就在我们这,青青还多个小玩伴,你们就专心忙自己的,有啥需要的就吱一声。”

  也是在这时候,我看见从车里下来一个中分的小西瓜头,脆生生的小圆脸,没有笑,小表情憋得像个老干部,手里还紧紧攥着个魔方。

  我妈把还蹲在地上的我拉了起来,“青青啊,这是千玺弟弟。对了,是弟弟吧?你是姐姐,要多多让着他噢。”

“我记得青青是比千玺早出生两年啊。”站在那个叔叔旁边的阿姨笑着说,“好啦千玺,这个下午你和青青姐姐玩噢。要听话知道吗。”她蹲下来拉了拉齐小西瓜头的衣角,眼睛里是快溺出来的温柔。

  过了很久,我才听见他瓮声瓮气的喊了声,“姐姐好。”我不知所措地看看自己满是土沙的手,胡乱地拍了两下,朝他伸了过去。

“外面晒,我们去屋子里吧,我有好多只娃娃,我们可以一起看动画片,但是我不喜欢奥特曼。”我不由分说地拉起还站在原地的他,“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易烊千玺。”他好像不爱大声说话,声音总是很礼貌的好听,一字一字地把普通话念得好标准。包括他的名字。

“易烊千玺?”我跟着重复了一遍,先是舌尖会轻轻抵住上牙,而后是荡开的嘴角,再聚拢一些,最后的发音能伴着嘴角不经意的上提变成个微笑。“好复杂,刚刚还是两个字的,怎么一下变成四个字了。我还从来没有碰到过呢。”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可以炫耀的事情,我接着说“不过,我明年就能上小学了。到时候我教你写你的名字噢!小学里每个人都要会写自己名字的!还要会写一整面不同的字。”

“我会写自己的名字。”身后的人有些不乐意的回答。“还有,我也不喜欢看奥特曼。”

天!不喜欢看奥特曼的男孩子!我不得不惊喜又满意的重新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两遍。

“千玺弟弟!”

“啊?”

“你这个弟弟!我交定了!”我学着大人样子,信誓旦旦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

 

陈伊青,七岁。易烊千玺,五岁。

对话的背景音,是院子前的树抖落了一盛夏聒噪的蝉鸣。

 

 

*

千玺就是如出一辙的别人家的孩子。我去他们家找他玩时,他总是在自己的小书房里写写弄弄,那个毛笔比他手大了不知道多少,但他总是拿得很稳,他专注的时候,房间里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我受不了太安静的氛围,总在他旁边吵他。

“千玺弟弟,你这写的是什么啊?”

“字。”他头也没抬,却很乖巧地回答我。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我顺着饶有些笔锋的渲染在纸上的黑色方块念起来。“让我想想……我好像学过的……啊!三字经!对不对!千玺弟弟!”

“哇!千玺弟弟,你有好多奖状啊。”没等到他的回答,我转了个面看着书架上码得整整齐齐的大大小小的奖杯奖状,下巴很夸张的上下脱离了十秒。

“搬家的时候还有好多带不过来,也有些途中丢了的。”他很不以为然地说,语气里还是藏了点骄傲。

我按着书架上的顺序跟着念了会奖状的名字,多得根本念不完,便兴致缺缺。转头看他时还是雷打不动地沾了沾墨,又新一行了…
 “千玺弟弟,你每天都写这些东西,不会觉得累吗?”
 “为什么会累?”
 “因为每天都要做它呀,我妈就天天逼着我练琴,一天都没得休息,可烦人,弹来弹去都一样,躲也躲不了。”
 “不累啊,我已经习惯了。” 

直到他颇有架势地在左下角点了最后一捺,才放下笔。笑意盈盈。

“姐姐,让你等久啦,我们去玩吧。”

“嗯!”我把头点的跟个小棒槌敲木鱼一样,显然是等这个提议许久了。

 

小院的墙上绰绰地投着斑驳的疏影,也见证着两个弓着背的小家伙把手放在嘴边嘘声潜逃午睡的罪行。

 

这几十个夏日,我都充分做到了一个姐姐应有的风范,(虽然也只是我自己这样想),把正义感成就感叠加到了满格,带着千玺到处疯玩。

  我怂恿他跳格子爬屋顶,威逼利诱他和我一起演七仙女大战芭比公主后母精,我们把矿泉水灌在一个个塑料瓶子里,放在冰箱的冷冻室等待数时后凉簌簌的惬意,我们窜行在各个小巷胡同里,开辟了十几条通往小公园的秘密路径。他带来个放大镜向我炫耀,我捧着满兜的弹珠跑去献宝。

我们好奇研究光的折射,惊叹着放大镜底下一个刺目的带着烫度的彩虹光点,然后成功把家里的垃圾桶烧着。

我们自认是天神选中的仙医,拔光了我妈种在门前的宝贝吊兰,用石子把叶片碾磨成绿汤,然后念叨着“我体内的生命之光啊!唤醒你们被尘封的力量!开花魔法!”一股脑把汁倒在了土上。

我们定定地守在电视机的点播台前等待被点播到自己想看的节目,在我发现电视里的号码可以拨打的时候,我们像发现新大陆般激动雀跃,点播了一个接一个的动画节目,终于把家里的座机点到了欠费。

好姐姐要一直让着弟弟,所以有啥侦查小任务,我总是派最信任的大将:千玺弟弟率先出发,有啥好吃的东西,我都一定要亲身替他试过毒,确认无害才能放心给他。

  只是我妈还是每天揍我,两家大人一手提溜着后领就把各家熊娃拎回了家。这个时候,我都转头冲着千玺挤眉弄眼干脆放弃最后的抵抗,嘻嘻哈哈没个认错的样。千玺乖巧,坏点子都是我想的,偶尔我们也并排站着一起受罚,我一边安慰:“千玺弟弟,你别怕!没事的!不疼的!”一边和他一起把手哆哆嗦嗦地伸了出去。我妈指指垃圾桶,指指她的宝贝吊兰,又挥挥手里晾衣架,啪啪地点了下来。其实也不是很疼,千玺一副大义凛然的就义样,眼眶憋的红红的也不掉眼泪,倒是我“千玺弟弟!你别怕!不疼的!!不疼的!真的不疼!哇!”再紧接着,我爆发出整条街都能听见的哭嚎,哭出了一条条鼻涕花。

  “姐姐你不要哭了。”在旁边千玺怯生生扯扯我的衣角,“我给你表演个报菜名吧。”

“我请你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 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 ,卤煮咸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 ,晾肉,香肠,什锦苏盘, 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 罐儿野鸡,罐儿鹌鹑, 卤什锦,卤虾 ,烩虾,炝虾仁儿,山鸡,兔脯,菜蟒,银鱼, 清蒸哈什蚂……”我看着他还不熟练,却一板一眼的飞一样动着嘴巴,鼻涕还没来得及吸进去,转眼就笑出个泡。

 

  小孩儿的世界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挨了骂继续打滚,就算屁股红红也不用担心明天会不会见不到太阳。下雷雨了我们就躲在衣柜里,定定地看对方在黑暗的环境里格外亮的眼睛,雨停了我们光脚跑出去踩水花。满裤腿的泥笑着说你才是大傻瓜。夏日的白昼永远用不完,收集玻璃瓶的可乐盖,还有用透明糖纸折个花,一罐罐五彩斑斓存起来的梦想,被窗台收留不怕落灰,也再不用流浪啊。

  每天傍晚我们依依不舍地告别,愣愣地看着天边的晚霞被大片抽丝染成旖旎的紫红色,落寞着回自己家,可是转念一想,明天又能见啦。没有离别的概念也不用去了解什么复杂,枕着玩偶淌一夜口水,隔天一早,就又能默契的在寻宝地点碰头。

 

这时候的陈伊青和易烊千玺,好像永远也不会长大。

 

 

*

  一转眼,千玺也上小学了,课业不紧,但他总比我更要忙点,各种各样的补习班,各种各样的兴趣班,他像个厉害的小陀螺,来回不停的参加各个比赛。随之即来,他的书架上堆放的奖状奖杯也越来越满。付出总是有回报的,大概是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我懂这个大道理的年龄,要比一般的小孩早得多。我不像千玺有耐心,练琴还是爱偷懒,所以水平也就一直停留在某个阶段,考了几次级,紧紧张张像个样的参加过几次校里的表演,便再也没有渴望要继续的打算。

  千玺弟弟忙,妈妈偶尔会让我少去找他玩,毕竟自己也该是个懂些道理的小姑娘了,但这并不太妨碍我的热情,毕竟就住对门嘛,放学我还是总等千玺一起回家。我叽里呱啦向他分享自己班里的趣事,他总似懂非懂地听着,点点头。

“哎!还是你乖啊。”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揉揉他的脑袋,他缩了下,没有躲开,便也由着我蹂躏他的头发。这时候的千玺还是比我矮了小半截的,顺顺的发丝,软得要命,西瓜头已经被阿姨拿盆倒扣着修剪过了,现在显得清爽许多也不缺可爱,我大咧咧的揉着,手心的触感一点点变得真实又具体起来,头发是长过指尖的,但手往上一松又会不见,痒痒麻麻的,我不知怎地联想起前阵子学校组织秋游,湖里大片的芦苇,顺顺的摇摆着,又有不可言喻的生命力,比我自己的布偶熊的绒毛还要舒服。这是我第一次,舍不得收手,也是第一次,心里起了点异样的感觉。对于千玺。

  是的,我的千玺弟弟。

 

成长的萌动在人们从未能发觉的时刻里,不知不觉,班里已有好几个调皮捣蛋的家伙自命不凡不愿随大流了,千玺的班里也是一样,几个小霸王处处看不惯他好学生的身份,逃课去游戏厅让他帮忙向班主任打掩护千玺没答应,装模作样地像低年级的同学敲勒索费又被千玺告发,这下好了,明着打压排挤,扬言着让他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暗地里不知琢磨着什么主意,总说要教训一顿,给他点color see see。

  这天我同往常一样等千玺一起放学,迟迟不见那个小脑袋出来的人影,红色的云懒懒躺在最远的彼方,几只不回巢的小麻雀落了单,定在电线上,小脑袋左右蠢蠢地转,不知道会在想些什么,我看着这些没有回家的毛绒绒的小家伙,就愈发想起千玺来,不行,今天还得找个借口揉揉他的脑袋才能缓得过来…

  我一道理对时间没啥概念,嫌戴表麻烦,直到是天边最后一层红色也消失殆尽我才意识到事情蹊跷,我迈着步子往回走,越往回越莫名心慌。

  女人的直觉大抵真的是与生俱来,当我终于在最靠里的教学楼角落里找到千玺时,他已经被这群家伙堵了有好一会儿了。

  紧紧抿着嘴巴,攥着一边的书包带,暗了的暮色给了这块角落最慷慨的投影,剩不了几个人的校园是冷清的,值日完的每一间教室都堪堪摇上了窗,这座不算高大的建筑物立在他背后,硬是平添出几分悲壮的味道。我知道,这里是好学生易烊千玺从未涉及的黑色地带。

  从未涉及的人里,也包括平日里大屁不敢放一个的小角色,我。

  “你很有能耐嘛,班长。”

  “告状这么勤快,怎么现在一句话不出了?”

  “我们哥不是没给你机会,你骨头硬啊,不听怪谁咯?”

一人一句,他们这几个小跟班的台词倒是分的平均。被他们簇拥在中心的小霸王嚼着口香糖站在千玺对面。

“喂,书呆子,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以后还要不要管闲事?”

千玺沉默了会,突然提了一边的嘴角,一圈小涡若隐若现,然后他一字一顿,说了什么。

我盯着他的嘴型又张又合,思索片刻,答案的确不难分辨。

是四个字啊,“关你屁事。”

气氛是快推到哪个濒临爆发的点了,小霸王没想到好学生口中会说出这样的话,被这样挑衅,一时面子上有点挂不住。

我觉得目前的状况超过了我作为一名小学生以及光荣的少先队员的最大承受范围,也不知道哪根筋搭上了鲁莽与燃起来的热血,感觉到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了反应,于是我听见自己在吼。

“别动我弟弟。”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拖着长长的音,咬牙切齿,虚张声势。

小霸王大概是深受玛丽苏黑道小说的蛊毒,耍了个酷。“滚远点,我不打女人。”

好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我已经出拳了,用最野蛮的,不像个小姑娘的打法,顾不上看千玺是不是愣住或是有多诧异,我只能在人数上判定后来他也加入了战斗。

几对人扭打在地上,出拳的力道还不及手被磨在水泥地上蹭起皮来得疼,我死命扯他们的头发,太过用力,勒着我自己的手好几道红红的痕。

能有什么实战经验,什么被堵死胡同一人单挑十个这种鬼话也只有小学生编的出来,也只有小学生才会信,传开得玄乎。他们也不过为自己能引起注意而挑了种错误的方式罢了。这样的小孩啊,多半都是孤独而又渴望改变的吧。

校园里的分节方式太过于纯粹,因为太过极端,队伍最前或是最尾又有什么区别呢,不都能让别人多认识自己一点,得到的关注多一点么。

两队人谁也没占着便宜,这年龄的女生发育要早一点,况且我又比他们大两个级,吃不了亏。我爬了起来,盯着对面的小霸王跑走前喘着粗气丢下了句“你们给我等着。” 

仿佛突然明白了,其实小霸王很是孤独吧,不知道千玺会不会也是。

这是陈伊青和易烊千玺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打架。

陈伊青十三岁,易烊千玺十一岁。

被暮色温柔的裹着,深秋的黄叶争前恐后薄薄地铺在柏油路上,我们踏着仍残留一丝生机的青葱,一起一瘸一拐地朝家走去。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千玺再也不喊我姐姐了。我试图保留在校门口接他放学的习惯,但时间像巨大的齿轮一样一节一节环环咬扣住往前滚动,我还来不及反应,按部就班地朝前走着,放学时间与亮起的星辰就越相接近吻合。我是年长的那位,一些相似的成长情节自然需要提前经历。这包括增加的晚课,包括成叠的习题,包括关于中考升学的压力,也当然包括关于少男少女的悸动,或许是在这个故事里我过于扮演主动的角色,忘记了只要有某天我放弃去维持,放弃去莫名其妙热衷于或许他根本不那么需要的保护,我们之间的关系,用姐姐弟弟去生搬硬拗,就会显得生分得多。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与千玺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好好碰面了。我放学晚,简单吃些什么就躲进屋子里刷题,台灯晕着写字台一圈晃眼的白色,难得我能一头扎进去学那几个小时,再抬眼时视线里就一片絮状的模糊。偶尔我会盯着窗台的五彩斑斓的玻璃瓶走神,寻找对面院子的窗户里是否也亮着某盏熬到深夜的灯。

  是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对千玺的在意,已经超乎我自己可以理解的范围了。我没办法确定这是否基于一个姐姐对弟弟的关心,这个距离让人想要拿捏又怕越界,是不是每个青春期的少女都要有这样的困惑?还是每个青春期里的人,都会没把握能够如鱼得水的接受这拔节抽丝生长出来的变故。

  难得周末,难得千玺这周补习班得了空缺,他也终于有可以片刻喘息的机会,躲开参与各类竞赛的高峰期,他闲不住跑过来找我,嚷着甚是想念我妈做的茄子肉末。

“我们千玺都是个小伙子了呀!这阵子个子可蹿太快了噢。”我妈也算就在对门看着千玺长大,对这优秀又懂事的小孩没法不喜欢“哎!你说说你青青姐,太阳都烤她屁股了也不会起来的!你等着昂!我这就把她去撵下来。”

妈妈???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我下楼的时候刚好撞见他明晃晃的笑容,看得出他心情很好,两个小梨涡难得满满地挂在嘴边。

其实让一个初一的学霸弟弟给我这个初三的准中考生讲题,我也是有点不好意思的……不过转念一想,他们新学的知识,刚好我们是二轮复习,就莫名地强行得到了点安慰。

“陈伊青,你有认真在听吗,嗯?”

“啊!我有嘛!”

“那我刚刚讲了什么?”

“嗯?方程式!”

“是的,这个方程式你已经问我第五遍了,你今天怎么了,这么心不在焉。”

我有些恹恹地抬眼看他,他收起了“只露尖尖角”的笑容,眼神里多少藏了点担心。我还不知道要不要把前阵子我收到了封情书的事情跟他分享,这种事情,多少是难开口的吧。可是看到他的担心我还是莫名升起雀跃的心情,怎么形容呢,就像小时候的我们指着云朵手舞足蹈猜测形状的样子。

“诶,小屁孩,你有没有过心动的感觉啊?”

“没有。”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什么嘛,也太无趣了。”

“你现在都快中考了陈伊青,怎么能每天想这些事情。”他憋着表情又顿了顿,“还有,不要叫我小屁孩。我已经比你高了。”

“嗯哼。”我假装欣慰地转着笔,也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直到我们把一套卷子磕磕绊绊互相吐槽闹来闹去的解决完,他才舒畅着放下笔,猫一样拉着手臂伸了个懒腰。

然后他把手被在脑袋后面,眯着眼看了我会儿。

他说:“陈伊青,我们出去玩吧。”

 

 

 

*

我站在小院门前等他,

千玺推了辆单车出来,单脚撑着地转身对着我拍了拍后座。

“陈伊青,上来。”

午后的光线还是有些扎眼睛的,他逆着光站在我对面,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已经窜了好大一节了,比我高出有一个头,我插着口袋又不得不仰着点脑袋看他。他在我看不见的光景里开始深邃起来,或许是外在的眉眼,或许是内在的沉淀。我第一次感觉他眉心的痣添了点迷人的荷尔蒙的味道。男孩子有男孩子的长大方式,我愣愣盯着他说话时候,喉咙中间突起的那个小块上下滑动有好一会儿,才回神侧着身子坐上车。

“你可以揽着我。”他像是下了个决心般沉沉开口。刚进入变声期,声音有点古怪的哑,但我觉得很好听。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的确脸红了,还好坐在背后并不会被发觉,我佯装大方方地圈起他的腰,就这样被独属于少年身上衣服的皂香扑了满鼻。阿姨果真是个有品味的人啊,连洗衣粉的味道都是很特别的好闻。

少年欢呼着蹬着踏板,额前的碎发被吹散两边,柔爽的风迎面与他的额头亲了个满怀。我忽然无比怀念小时候那个小西瓜头头发的触感,眼前移动的是不急不缓往后退的街景,我们小时候探了无数遍的小巷,没变多大模样,街边的树还是密密茂茂的,配合着抖动叶子像在笑一样。又好像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了,但我说不上来。

我圈着怀里的少年的腰,看似随意的放着,不敢太紧,但还是不免在大幅度的动作中有些触碰,指尖碰着沙沙的衣物触感,带着温热的体温,每触到一下,我的心就突地紧一下,顺着他被风吹起的衬衫的衣摆,我有点莫名其妙的慌张,是的,有些事情好像超出我可以控制的范围了。

随他吧,想不明白的情绪就扔在一边好了,谁又在乎呢,我依着眼前的人往前蹬踏板的节奏,一停一顿,一停一顿,终于是把自己的头缓缓靠在了他的背上。像蒲公英被大风吹着越过从未领略的原野,宿命般的归于热壤。

随着自己突突的心跳。

易烊千玺,你知道么,这大概就是,心动的感觉了。

 

千玺载着我去了我们小时候最常去的那个公园。我们并排坐在两个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最近又回忆过去。

他说“陈伊青你记得那个红色的滑滑梯么。”

我有些歉疚又缓解尴尬的用手肘顶顶他,语气里盛满讨好的意味,“诶,不是吧哥们,你还记着呐?”

“当然得记着了,我们说好一起玩捉迷藏的,结果我藏好了,你找不到我,就一个人回家吃饭了,把我完完全全忘在了这里。”

“我错了嘛千玺弟弟。”我又用手肘拱拱他

“我等你等了好久好久,你都没有回来,结果等到你想起来,吃完饭回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经在那个滑梯前睡着了。”

“你这个笨蛋,谁让你从小到大都那么相信我。”

“你不也是么,虽然从小到大一直都那么蠢,还嚷嚷着要保护我。”

然后我们默契地笑了,一时有点相顾无言的意味。倒也不觉尴尬。

良久我才打破沉默,象征性地先抿了口易拉罐里的可乐。要宣布什么大事似的。

我说“千玺,前几天有个男生给我递了封情书。”

“哦,所以呢?”他一瞬就接过了话。

“没有啊,就想着,和你说说……”

“你打算要答应么?我跟你说你快要中考了陈伊青。”

“哎我知道,你比我妈还唠叨了。”

“所以你问我什么是心动的感觉对么?”他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不是啊。我就是有点好奇男孩子的想法嘛。嘿嘿嘿……”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啊,要答应就答应好了,这是你自己的决定,何必要来在意我的看法。”他像被摸着什么倒刺了一样一瞬间树立了戒备。炸了满身的毛。

什么嘛,莫名其妙,这小孩儿,怎么一时间还发起脾气了。

“哎小屁孩,你懂啥。我就是逗逗你嘛。”我试图伸手再去揉揉他的头发,猝不及防却被他用手臂挡着甩开了。

然后他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自己推着车就走了。

剩下还在摇摆着没有定下来的秋千座和我定在半空的手,一起沉默着尴尬。

所以是哪里出了差错?

 

 

*

千玺对我和那个男生的关系,比我想象的要来得更抵触得多。

从小到大都在同一个学校,尽管不是同一年级,可是一中没有人不知道易烊千玺这个名字。红榜上他总占着前几名最显眼最瞩目的位置,奖学金三好生这类的头衔颁奖,他表彰大会时不知道要上台多少回,新生代表发言时他穿着校服站得笔挺,从容念着官词却一点也不显随众的古板气质。敏感程度像某个开关,一旦被触发就如同无法回收的开闸洪水,轰轰泄出,每滴撞在石块上被溅起的水滴都不会知道它自己,它们全部,要冲到哪一片海洋,但往前是惯性,没有人知晓,就索性让它自由的翻涌卷动,挟裹着不知名的情愫连日生长。

这里荒草丛生无人踏及。每一株你念不出名字的花草,都已被你烙印符号。有时候,做出心安理得享受暗恋的决定,只需要某个一秒。况且我还有个完美的身份当挡箭牌,你看,这家伙是我弟啊,优秀吧?

我着迷的在每次集会课间操时扭头寻找千玺的人影,隔着两个年级黑压压的人潮,他很置身事外又很认真地站立着,衬衫总是熨烫得没一点皱褶的样子,偶尔是扭头听身后人说着什么,也不急着回话,礼节性勾个嘴角。大块蓝天铺在他的身后,我失了焦点,听不见整队间隙冗杂的人声虚远地飘走,愣愣地盯着他被风吹起的一撮呆毛,轻笑着没有出声。

 

初三二班的每个人都知道陈伊青那个了不起的弟弟,她上课夸下课夸,校庆晚会上,易烊千玺表演段街舞她恨不得把扁桃体都喊出来送给他。大家看见小学弟易烊千玺得了什么新竞赛的市奖省奖,也总乐呵呵地通知她。但是除了偶尔撞见他们两放学一起回个家,好像这位大神弟弟本人也并未对此做出什么应答。

  初三的日子躲在被一页页撕走的倒计时里,枯燥的初夏偶尔送来几趟震天响的雷雨,黑沉沉的云大片低着压下来,教室地板和墙壁也滚满身的水汽,甩也甩不掉的潮闷感,配合着成叠的卷子,搭着讲不完的“我们再来看看这道送分题”,让人说不出的难受,湿漉漉的浑身压抑。

  当千玺喘着粗气跑上我们年级段这层楼来给我送伞时,追我的那个男生正用一个自以为很酷拽的姿势堵在我在课桌前面,我的位置靠着走廊边的窗,但我背着窗户,用一只手支着脑袋看他。

  我没在听他讲话的内容,心不在焉。他眉飞色舞地讨论他的篮球修炼技巧他的游戏副本通关历程,算是个可爱的男孩子吧,激动起来眉毛会倒立,但让人有点喜感的出戏。

  他像个聒噪的小乌鸦,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起这样的比喻。但我很讨厌他不顾我反对的喊我青青,我还没想好什么样的拒绝方式能不伤人让同学关系能维持得不那么尴尬,我总觉得这样的称呼,过分亲昵到令人反感了。

  “蛮王就是要主Q啊。你以为呢?上单不打跑去辅助不是有病是什么?”他气汹汹地回路过的搭他肩的哥们这么一句,又扭头堆满好脸色给我“青青,哎,你到底怎么打算的嘛,这周末真不去看电影?”

  我嘴里的拒绝还没组织出逻辑,再紧接着,满屋子玩味的眼神就递过来,不知谁突然起了个头:“哟,陈伊青你家小弟弟来找你了啊。”然后此起彼伏的起哄声炸得整个教室都是,盯着我窗外的方向好像看猴似的。我的那句本来就不够大声的“都没一个月了就中考了,我没那心思。”被完完全全淹没在了这看戏般的热闹声潮里。

  我转头去看时,千玺果然黑着脸蹙眉站在窗外,不知道听了多久。

  为什么会有恼羞成怒这个令人不太舒服的形容词,但是除此之外,我好像找不到任何其他的词汇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像是自己的在意和最宝贝的日记被平白无故翻出摊开然后在所有人面前遭受耻笑,我并不想分辨这些玩笑带不带恶意,下意识地保护自己,但我好像选择了最错误的保全自我的方式。

  被夹住的壁虎会忍痛断掉自己的尾巴,这和特定场景下,越被戳中自己的真实想法只能越矢口否认是一个道理。

  “诶,陈伊青,你迟迟不答应我们老四不会就因为你这弟弟吧?”

“啧啧,劲爆噢!姐弟恋诶!”

“靠,这不是乱伦吗哈哈哈哈哈哈。”

  讨论有愈演愈烈的趋向,我深呼吸一口,然后咬着牙扔了个惊天大雷,

“都他妈给我闭嘴!别给我用乱伦这种词语。无脑的傻逼才会喜欢比自己小的人,我陈伊青不是那种人!”兴许是吼得太大声,我感觉眼睛瞪得太发狠,指尖抠着掌心颤着发麻。空气里是让人耳鸣的尴尬凝固。

  全场都安静了,尽管我不想要这样过于慷慨的沉默。像被刻意地按了静止键铁了心要与之前的场景形成强烈反差。

  我后悔了,可话都泼出去了,能怎么样呢。

  补了句“说够了?你们满意了?”才重重地拉开椅子,在座位里重新坐下。

 

门外的千玺把伞搁在了窗口,脸色黑得可怕。以前他皱眉的时候总带点调侃的俏皮。他会说“陈伊青你真是笨死了,我要告诉阿姨你这次没及格又偷偷自己签名。”

他会说“陈伊青你自恋不自恋啊,琴学了多久了现在还是只会弹两只老虎,我可觉得丢死人了。”

他会说:“跟你说了多少遍别买门口的油炸吃陈伊青,你爆痘的样子真是丑死了。”

他会说:“得得得,可别把感冒传给我了,让你熬夜大冬天的还吃冰激凌。”

 

可是这次他什么也没有说,他皱眉了,和以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那么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像永远也不会再解开了似的用力,我心虚地躲开他的眼睛,用眼角的余光目送他很决绝离开的背影。

  我妈今天早上怎么说的来着?我不带伞就等着被淋死吧,果真是没错。雨下得很大。淋湿的世界色调阴了有好几度。被硬生生扯开的灰色天空像浸满了浊水的抹布,一拧就滴滴嗒嗒往下淌水。我们所在的地面,是只能接着带点腥味的泡沫的洗碗槽。

打肿脸充胖子,说假话扮大人,青春期里这群张扬跋扈的小孩儿的心思,谁都猜不透。

 

 

 

*

  中考结束了。

我闲了好一阵,终于能给自己天天十二点睡十二点起找到了借口。像有一个世纪没有做日常任务,初三毕业的陈伊青,在拍完毕业照吃过谢师宴的这一晚,表面上信誓旦旦实际上心事担担地去等千玺放学回家。

他的优秀随同被认可的范围一起与日俱增。再也不是那个放学需要独来独往的奇怪学霸了,他学会了怎样与人更好打交道,学会试着放下自己的成见,学会去和一帮小伙子一起享受场酣畅淋漓汗如雨下的球赛,学会在自己的成长里走向更正确的轨道。

几派人结对一起走出来,他大大方方接受着好哥们搭在他肩上的手臂,单肩背着书包,另一边黑色的书包带垮垮懒散的垂落。带点少年应有的,可以接受的叛逆方式。

他同行的伙伴要比他眼尖,更早发现了站在校门对面的我,我看见他用手指指我,

“哎!千玺,那不是你姐么。”

“不是我姐。”他冷漠的朝我这个方向施舍了个眼神,回了这样一句。语气像被问到从不了解交集甚少的陌生人一样。

“啊,我看你们以前放学老一起走的啊?”

“只是家住得近的邻居。”

“哦,那你们今天不一起走么?”

“嗯,她可能自己有事吧。”

我没有追上去,也不愿被认出的的确确是站在这等他的样子了。是只用这么一瞬,中考完解脱了,终于可以从过不尽的闷热里逃离的喜悦,一扫而尽。

不过是,住的近点的邻居,仅此而已啊。

 

什么时候,易烊千玺变得不只是我认识的那个样子了呢,别人都知道他是礼貌又疏离的,优秀又站在太远的领奖台上,排斥过分亲近的距离,总是把人与人之间的交集拿捏得很好,他是太会自控的人,不愿被侵犯领地也不愿轻易放下保护自己的面具。

可是我知道,在我面前的他,不会是那样的,就是个小孩能享受纯粹的快乐一样,他太过信任我,在我面前就会柔柔地卸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保护色。他可以不用强撑繁琐的礼节,他可以畅想逃课的情景,抱怨每周的班会思想报告很麻烦,会因为也有解不出的应用题和不爱吃的肥肉而抓狂。

现在不一样了,他明白我也要有自己的生活,新的朋友圈会导致彼此之间重叠的部分愈发减少。两年不是什么很大的差距,但这是一道没人能够忽视和迈过的沟壑。我们在成为大人的路上前赴后继,一代又一代,一届又一届,重复经历着相似的情节。

但仍然分个早晚顺序。

我比他更早明白,原来世界上真的是有离别这种情节。我们急急地体验成为大人的感觉,被一场看似公平的考试打散,等待几道录取线将我们排落在不同的沙漏里。一颗一颗的漏着时间。

有句话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这一年,陈伊青十六岁,易烊千玺十四岁。

 

 

 

*

  我没有送出自己的道歉,但完成了同班一个姑娘暗恋千玺许久,让我传达心意的使命。她告诉我:“喜欢比自己小的男孩子并没有什么好丢人的啊,他那么优秀,全身上下都是值得喜欢的理由。”我有点怅然但更佩服她的勇气。带着私心,我用小时候我们收集的彩色糖纸折了一罐的千纸鹤给他。

  站在他家楼下喊他出来时,他是带了点诧异的。

  我说:“你长大啦,都有小姑娘要来追你了。”

他眼里刚亮起来的闪烁很快便暗了下去,目光触及我手上的玻璃瓶时,喜悦和怀疑的表情参半,于是他犹豫了很久才开口:“这个,也是她折给我的?”

“是啊!女生嘛,都用这个表达爱意的。我说千玺弟…不…千玺啊,这个同学人真的不错的。温柔体贴,长得也很可爱。或许啊…你可以考虑下?”

我怕他答应的成分要占更多,但至少以我的了解,我知道他是不会收下这心意的,哪怕是出于对女生情绪的照顾。

我没想到的是,他用一种我无法揣测的眼神打量我很久。然后缓缓开口。

“陈伊青,你能不能不要再那么自以为是了。”

缓慢的语速让我像等待被凌迟一样难挨,我知道他没有在开玩笑。

“你能不能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情,一副自以为很了解我的样子?”

“如果真那么了解我,你知道我不会接受的,不是吗?”

“我本来就不是你弟弟,也请你不用在这方面太费心。”

“我不需要,一点都不。”

他一口气说完,甚至没给我回话的机会。你看看这小子,一激动手也提起来,失手就打翻了我没拿稳的玻璃瓶。

里面的纸鹤被释放般飞出来了,荧光点点摔了一地。

 

陈伊青再也没有去打扰过易烊千玺,也许他根本不需要她的道歉了,那天的陈伊青回家后,足足流了十斤的泪。不是夸张的说法,只是这种情绪越回味越委屈,陈伊青以为自己已经哭够了,在大夏天裹着毯子看喜剧片,笑得喘不过气,用手背抹抹脸上仍然全是眼泪。

 

也许这件事情本应该有转机,可是,与不可预见的因素相比,人为的力量显得真是太渺小了。

易烊千玺搬家了。

 

*

  我想我再也不会碰到易烊千玺了。我已经能够说出那个搬家车的型号,也再不是那个只会玩泥巴的小女孩。

  可是,他搬家那天我只能站在房间窗前看着那辆车子开远。我没有在怄气,我是在逃避。我妈下楼之前再三问我:“你真的不去送送千玺?”

我点头,又摇头,再点头。

就算去了,又能怎么样呢?再多生几分离别的情绪,结局也还是一样。我没有理由去评论大人的决定,或者再换言之,是大人们也没有能力去更改社会生计里的规矩。

  我在窗户前站着,看着千玺有了些许大人轮廓的身形,鼻子不自觉的发酸,也连着刺激到眼睛,我努力睁着眼,视线还是不断被不听话的液体模糊了。

  我爸妈并排在门外站着,手挥了很久也不肯放下。

  车子开远了,发动时排出的一圈黑烟没一会就散得一干二净。我背过身靠着墙缓缓蹲了下去,哭得像再也不会有明天了一样。

  你看见了吗,上车前的最后一刻,易烊千玺抬头眯着眼,冲着我窗户的方向张了张嘴。

那口型分明是在说:“再见啊,陈伊青。”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第二天醒来,我发现依然还是有明天,只不过,是再也没有了易烊千玺的明天。

 

  日子白驹过隙。

直到我在电视上再次看见他,已是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久到我以为自己都快要忘记他了。穿着皮衣在某个综艺节目里表演了段舞蹈,虚空端着枪的动作一板一眼,提手,甩腿,每个力道都恰好掐在了点上。

  是的,他不再是只被街坊邻居知晓的别人家的小孩,易烊千玺这个名字如同簇团燃烧的火苗,终于浴血在遍地荆棘里只身烧出一条星光大道。他是天生属于舞台的人,或许在这里他能顺着心意扮演某种叛逆。别人惊叹他是一夜成名,可我知道他是百炼成钢。

  我仍然按部就班,吸取着前人的教训为首是瞻,如果没有目标算颓靡的话,那我每一天都在虚度。我用知足常乐安慰自己。在微博整日当着现充girl专心扮演着小粉丝的角色,一个小透明。

你看,至少我还找到了个新方式,关于喜欢易烊千玺。

 

*

  易烊千玺十八岁的那年,生日会的举办场地定在了这座城市。

我理所当然的去了,在台下看着他逆着光挥动自己的每一个细胞享受尖叫,鼓点震着耳膜突突的响,我举着红色的荧光棒和一众姑娘一起扯着嗓子把扁桃体进献给他,欢呼声像潮汐一浪接过一浪,舞台上的镭射灯太晃眼睛,我朦胧地伸手仿佛回到小时候,眼睛张得大大的,透过那些糖纸看见了更美的霓虹。

  易烊千玺有致命的吸引力了,从脚踝的几何形状到小腿的肌肉线条,到结结实实让人想要炸裂的腹肌,肩胛骨愈发宽厚,脖子上的青筋倒是显得锁骨不突兀的协调。

  我是在意外被抽上台进行互动游戏时,堪堪地提前离场了。我不是怂,真的!也不是因为没想好会以这种方式重逢而逃跑。真的!我座位旁边的妹子接过我的座位号时惊喜着诧异了好一阵,才不敢置信地接过这从天而降的好运。

  步行着缓慢逃离人声鼎沸的场馆,不知道用了多少时间,那种随处可见飘在空气里的热闹才无迹可寻。

  我向来是对时间没什么概念的,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嫌戴表麻烦。没有分针秒点的约束,散漫的态度让我乐得自在。

我心里还是惦记着生日会,插着耳机听电台里生日会的实况转播。接近尾声,主持人笑着旁白:“生日会的最后,千玺准备了一首事先录好的歌送给我们。就让我们留下耳朵,用心感受吧。”

耳机里空了很长一阵电磁的声音,久到再长一点都能称得上是个直播事故的程度。再然后他沉沉的声音才透着耳机传了过来,像有了温度一样贴着我的心跳。

“If i walk would you run ,If i stop would you come

我的靠近会让你望而却步吗 我的止步又会让你走近我吗

If i say you're the one ,would you believe me

如果我说你就是我的她 你又会相信我吗

If i ask you to stay, would you show me the way

如果我请你留下 你愿意指引我吗

Tell me what to say, so you don't leave me

该说什麽话 才能把你留下

The world is catching up to you

世界牵绊了你的脚步

While your running away, to chase your dream

而你努力狂奔 追逐你的梦想

It's time for us to make a move

这次我们该迈出脚步

cause we are asking one another to change

争取这一次改变的机会

And maybe i'm not ready,But i'll try for your love

即便我还没准备好 但我要争取你的爱

I can hide up above ,I will try for your love

我可以假装不在乎,但我要争取你的爱

We've been hiding enough

我们已经躲藏了太久

If i sing you a song, would you sing along? 

如果我为你唱歌,你会跟著唱吗?

Or wait till i'm gone, oh how we push and pull

如果一直等到我离开 我们将会怎麼分别

If i give you my heart ,would you just play the part

如果给你我的心 你也会一样付出吗

Or tell me it's the start of something beautiful

还是会告诉我这是个美好的开始”

 

我愣愣地沉默了不知道有多久,听见副歌的结尾,他用轻得我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的声音说了唯一一句中文。

他说:“陈伊青,你听到了对吧。”

 

 

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已经鬼使神差的回到了小公园,这是记忆的惯性吧,还是说藏在内心深处的潜意识最不会骗人。

我笑笑自己,走到滑滑梯底坐下。我退了电台刷了遍微博首页,不出意料的手速,果然是已经有了截好的音频,便下载到手机里,一遍一遍的单曲循环。

  不知道听了有多久,我迷迷糊糊的起了困意,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揉在一起,这一天的信息量太大了,已经完全超出了陈伊青可以理清的范围。

  直到发觉有人摘走了我的一只耳机,我转过头拼命揉了揉眼,才确信并排坐在我身边的这个家伙,的的确确,是刚刚舞台上的易烊千玺。

  他还没来得及卸妆,沉默了有一会儿,才笑着打破了无人发言的情景。

“好久不见啊,陈伊青。”

剩下的一只耳机仍然挂在里面顽固地唱着,

“I can hide up above ,I will try for your love

我可以假装不在乎,但我要争取你的爱

We've been hiding enough

我们已经躲藏了太久”

…………

“If i give you my heart ,would you just play the part

如果给你我的心 你也会一样付出吗

Or tell me it's the start of something beautiful

还是会告诉我这是个美好的开始”

 

副歌的情感满得可以溢出来,TRY这个字节的音被千玺拖得很用力很长,这是抒情的震撼,像电流触发到每一根血管,它们终于找到终点涌向顶端,让人心甘情愿被推向沦陷的海。

心跳恍惚急急一坠,漏了拍。

再然后对面的他突然低了头,他说,

“听着陈伊青,接下来的这段话会很长,我知道你蠢,一时听不懂也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要告诉你。”

“对不起陈伊青,我来太晚了。对不起我迟了那么久才和你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花了太长时间等我自己长大。”

他停了一会儿,“还有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我喜欢你。”

“陈伊青,我已经不是那个要你保护的小屁孩了,我不喜欢你那样喊我,因为我害怕你在意我们的距离,就像我们两个放学的时间点永远会错开一样,我甚至怪过我自己为什么没能再早出生几年。就比你早一点就好了,这样那个冠冕堂皇保护你的人,就可以是我。”

“陈伊青,我介意你和任何一个男生有亲近的关系,介意你是否对任何不是我的人有心动的感觉,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原来这种嫉妒是出于喜欢。我还一度因为想不明白这种阴暗的想法而讨厌自己。”

“我知道那罐纸鹤是你折的,你是白痴吗,你不知道我为你收集那些糖纸花了多少藏着的压岁钱,难道你都没发现他们的颜色和其他小孩有的都要与众不同吗。”

“不过还好我还是赶上来了,我十八岁了,我怕你老得那么快,我再不告诉你这些,你就会被别人抢走了。你那么蠢,谁能受得了你。”

“你在这个滑滑梯前把我弄丢过,现在我在这里找到你。以后的以后,也会这样,我没有弄丢过自己,我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去找到你。”

他突然站了起来,朝我伸出手,眼睛里印着公园里刚亮起的灯灼灼有神。没有星辰,可我知道对面人的眼睛里,住着一个五彩斑斓的,快要起飞的人的倒影。

“陈伊青,我再也不想当你的弟弟了。”

“这一次,可不可以,让我当你的男朋友。”

我没有犹豫,搭着手就跌进了他的怀里,这个拥抱真实得让人眼眶发烫,千玺紧紧地箍着我的肩膀,怕我跑走了一样,我笑着掉眼泪,也回应着圈紧了他的腰,把脸深深埋进这个家伙的胸膛。是的,记忆里单车后座的少年的腰被我紧紧搂着,我终于不用再担心无意的触碰让我心慌。这是心动啊,两颗炙热的心脏终于在这一个时刻重合。

  爱把时辰和距离鲸吞。

  突突的跳动着,我的,和你的。我们的。起伏的心脏。

  

如果能有重来的机会,陈伊青和易烊千玺仍有可能在成长的道路里渐行渐远,可是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陈伊青依然会笃定地冲去和一群欺负千玺的小毛头们打架,而易烊千玺也依然会这样好好的长大。

他从不会弄丢自己,他也一定能找回陈伊青。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陈伊青二十岁,易烊千玺十八岁。

没有相遇时盛夏的蝉鸣,他们拥抱着目视深秋里难得的落日一点点把余辉烧尽。

我们还有拥有着彼此的明天啊,所以即使前方雨雾蒙目,必经跌撞颠沛流离,需要陪伴憩息的时刻,我都依然会在这里等你。

 

属于你的舞台座无虚席,可属于我的陪伴无所畏惧。

 

 

故事大概到这里就讲完了,易烊千玺的精彩不止与此,

而这个故事,要送给傻勇着成长的,

每一位陈伊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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